从山道上往下走的路程中,天上开始下起了细细的雨。
纪千泽走的越发的快了些。只是背上装着药草的箩筐并不轻,里面一层层装满了带着泥土的山中草药,为了保持草药的药性,其中大部分根上的泥土都是留着的,所以才会让筐显得特别重。
在另一个时空里,因为第二次假死的过于焦急,而让药折损了自己的身体,却有点不想把自讨苦吃的事情告诉阎少安,就自己忍着,不过身体倒是一点点弱了不少。
后来,他就和阎少安一起,开始四处游医了。阎少安并不十分了解医道,又因为常年的不相见,还以为他身体本来就不够强壮,所以沿途的一些没办法雇人做的事,就都由看似柔弱,实则习武多年,身体强健的阎少安做了。
上山采药背着筐的阎少安,路遇大雨要淌水过河背着他过去的是阎少安,两个人那么不巧的碰上野兽,推着他先爬上树,结果自己躲避不及,被野兽咬伤了左小腿的还是阎少安……许许多多的阎少安,护着他,陪着他,走了七年,一路微笑,他竟然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那微笑背后的辛酸究竟有多少。
如今他却是要追过来,在明知道阎少安已经说不会和他在一起这样的话之后,还是死乞白赖的追着过来,想要重新来过。
用脚丫子想,也觉得自己比较一厢情愿吧。
而且,说不定还是阎少安的最大困扰。
更何况,自己现在真正算是一文不名,阎少安更加不可能会想要和他在一起了。
因为,连奉陪他的最现实的理由都已经没了。
可是不死心的意思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人生苦短,他不想真的就此错过自己最想要的人。就算此生没办法造福百姓,可能需要他放弃他的梦想,他也甘愿花费足够多的时间,去挽回阎少安。
只要阎少安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
走了没有预想之中的那么久,下山的路毕竟容易些,再说,说等他的那个人,正站在比他想象中要离他更近得多的地方站着。
阎少安正一步一步往山上爬。
抬头看见迎面走下来的纪千泽,脸上自然的,下意识的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其实心里是说不清楚的些微别扭。这样的表情和自己现在的行为,其实都有些违背本意的,只是因为另一个时空记忆的重叠,而让现在的自己也多了一些意外的习惯。
比如说,在看到纪千泽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想要给他一抹微笑,再比如说,知道纪千泽往山下走,就会自发自觉的自己往山上爬,想着,这样就能缩短纪千泽独自赶路的长度。
她了解纪千泽,那是一个不喜欢独自一人的胆小鬼。
纵然因为自身练武,和食用特别的药材的原因,才让自己长得和一般男子身高没差别,甚至有时候比许多男子都高出一部分。但她心里是清楚的,自己是个女子,不是男子。
可是有时候,却因为和纪千泽的相处,让她难免会产生错觉——仿佛,她才是那个保护一切的男人,而纪千泽,才是那个被保护的女人。
真不明白,自己曾经怎么会喜欢这样子的人呢?
“采了这么多?”她把手里的蓑衣和雨具递给纪千泽后,又顺手接过纪千泽背后的箩筐,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纪千泽笑笑,“这座山上有好多很不错的草药,下次还要来的。”
说完,看到阎少安的帮着背自己箩筐的动作,纪千泽不好意思的说:“很重吧?”
“没事。我习惯了。”
纪千泽的表情僵硬了一下,落在阎少安的眼睛里,忍不住的,在她心里浮现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容。
她故意的。
她知道怎样可以让纪千泽的心情变糟糕。她太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了,这个男人想要什么,顾忌什么,不想看见什么,不愿意听到什么,她都是一清二楚。
不像纪千泽对她的粗心大意,她对纪千泽,也许了解的程度,即使是纪千泽的父母还在世,也无法超越她了。
当初为了伪装自己,竭尽全力讨好这个男人,她的确是煞费苦心。
现在,却像是伪装了太久,好多东西变成了习惯,刻进了灵魂里,以至于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对男人再冷酷一点,却还是说不出太恶劣的话。
也仅仅是刚才那样的程度。
或许,在中国城那一次拒绝,已经把自己恢复另一个时空的记忆之初,那种愤懑的情绪都挥霍一空了,所以现在自己才能显得如此平静。
平静一点也好,至少,她也不想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看见她不想看见的一幕。
“下个月我就要和宰相最小的女儿定亲了。”
纪千泽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她,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阎少安心里在冷笑。就是这个样子,纪千泽总会用这种模样来假装他没有听懂什么,实际上,他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所以才会视而不见那么久,自欺欺人七年吗?
“别装傻了,我们已经不是还会当对方是唯一的那个年纪的稚童了,纪千泽,我下个月就要定亲了,你最好在这两天就离开我家吧。”
纪千泽移开目光,就好像不那么做的话,他就要当着阎少安的面哭出来一样。
阎少安清楚纪千泽做出这样举动的原因,她只是冷冷看着纪千泽,然后无声的冷笑着,也不再说什么,和纪千泽一起沉默的,慢慢往山下走去。
天上开始飘起了小雨。
“下雨了,走快点吧。”她提醒着一直不吭声的男人道。
男人脚下果然走快了些,却又有一点像是在发狠一样的想要逃离她的快速,走的越来越快,好像是恨不得立刻离开她的身边。
就像另一个时空里,永远任性的孩子一样。
阎少安有些好笑又有些嘲讽一般的评价着,也不着急追上去,只是跟在后面,看着那个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已经过了一定要追上去的年龄和心境了。现在的她,甚至很多时候只需要留在原地,也会有傻瓜颠颠的跑过来,乞求她回看一眼。
纪千泽就是那个永远不知道在现实面前死心的,彻底的理想主义的傻瓜。
“啊!”
痛呼声和人体摔落在地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从前面不远处传进阎少安的耳朵里,让她没来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前跑了一段,直到眼睛里看见某个摔坐在地上,挣扎着却怎么也爬不起来的家伙还安安稳稳的活着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有点失常。
不由自主的,她放慢了脚步。
“左脚崴了,右脚有脱臼的症状。”
坐在地上的纪千泽在挣扎了两下后,发现自己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后,反倒是好整以暇的给自己做起了检查,然后把得出的结论一五一十告诉已经走到他面前的阎少安听。
阎少安皱了皱眉。
“不能走吗?”她问。
“你能帮忙复位右脚的骨头的话,我也没办法着力啊。走不了的。”
太熟悉纪千泽的小把戏,以至于仅凭一个眼神就能揣测出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的阎少安,在听见纪千泽这样的回答后,没有多做掩饰,冷笑了起来。
看样子,纪千泽又在玩那种,找机会亲近,制造在一起的机会,然后再想办法说些软话,以此来靠近她的无聊的事情。
真够天真的,这个笨蛋,他难道不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不知道未来如何变迁的自己了吗?就算多出了那段记忆,这个笨蛋还是不明白什么叫做物是人非吗?
他是被宠的太厉害,还是因为脑子一出生其实就缺点什么关键的东西,才会如此蠢笨呢。
心里虽然清楚纪千泽大概是自己把自己的脚踝给弄成这副模样,来接机靠近她的,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揭穿这种蹩脚把戏的时候,她上这里来,就是想把事情说清楚,让纪千泽尽快离开她的视线的。如果真的听从已经有些愤怒的心情,把纪千泽就这样扔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那就太不符合自己的初衷了。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最多就这一次,她就不必再和纪千泽有更多瓜葛了。
想着,她将草药筐绑缚在了纪千泽的背上,然后对纪千泽说:
“上来,我背你。”
如她所料那般,纪千泽的嘴角一扯,笑起来。
奸计得逞之后的得意的笑吧。
心里不快的评价着,背上的分量一下子重了好多,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往后托住纪千泽的身体,一声不吭的往山下走去。
一路上,纪千泽都想跟阎少安说话的,可是在得到阎少安第一次被“搭讪”后,冷冷的一句“别说话,很累。”的拒绝式回答后,他就闭嘴了。
他靠在阎少安的背上,双手环着阎少安的脖子,明明心脏的位置和阎少安的心脏是重叠着的,却不由自主的觉得两人的距离其实很远。
他不是一个蠢人,只是因为过往的一些事太伤人,而宁愿让自己磨得迟钝一点。所以才会故意在很多事情上面慢半拍,至少这样,他就能有足够的时间去想,该怎样反应,才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那么凄凉。
就像刚才阎少安用很平淡的口吻,一字一句的对他说下个月要和宰相小女儿定亲的事一样。
当时他懵了一下,直觉反应是他耳朵可能出了什么问题,然后在听到阎少安用冷淡的语气对他说,别装傻之类的话后,才隐隐约约觉得最大的打击莫过于如此。
还以为自己会在阎少安的眼前很没有样子的哭出来的,却在看到阎少安那种冷冰冰的眼神之后,吞下了所有的眼泪。
他还不太习惯,被阎少安用那种嫌弃的眼神如此看着。
就好像,另一个时空的温情和甜蜜,都只是谎言而已。
他不喜欢太清楚的面对现实,就像他在被阎晋当成死人埋进土坑里,醒过来后看见那一轮月亮时,第一个反应是自己睡醒了,而不是,自己又活了。
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否则,在昏迷的那段时间,早就应该身体被蛇虫鼠蚁咬了个千疮百孔了。
只不过,有些时候,现实是用逃避没办法躲过去的。
就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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