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是负责留活口的那一个?”
越迷津从酒馆里走出来的时候, 随手挥了挥长刃,将黏连的血珠泼溅在门上,不必多看就知道酒馆里头是何等惨状。
他看见尸体时, 忍不住挑起一边眉毛。
“我的确想留个活口,只不过有人不肯给我们留。” 秋濯雪自书信旁缓缓起身,斜乜着眼看越迷津, 只见他割破的衣襟不知何时染作暗红,忽然止口,“你受伤了?”
越迷津简洁道:“刀很利。”
老板手中的刀虽然锋利, 但无奈身手太差, 兵刃又短, 因此刀伤入肉不深,在越迷津杀人时流血就已止住, 只是衣襟必不可免沾上血迹。
他说话间,往地上一瞥,看着信上诗句倏然皱起眉头。
秋濯雪想到方才老板娘的惨状, 不由得心下一寒,当即道:“老板娘死于蛊毒, 不可轻忽大意, 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越迷津想了想,“那人所用的短刀颇为锋利, 是难得的好兵器, 出炉尚不久, 断然不会拿来涂抹毒药。”
兵刃说到底还是金铁之物, 长久浸泡在毒汁之中容易锈蚀, 除了一些用毒的行家会在武器上做些手脚,大多数人都会避免兵刃沾上异物, 免得早早损毁,更不必说是在新到手的兵器上涂抹毒药。
这就好比寻常人也不会穿着新衣服去地里插秧,这是人性使然,武林高手与普通百姓并无不同。
秋濯雪见越迷津神色如常,也感安心,开始收拾残局。
蛊虫已死,再无半点威胁,却不知道老板娘吐出来的血是否有毒,秋濯雪用酒将尚未涸结在地的鲜血尽数冲淡,整条巷子顷刻间蔓延着浓浓的醉人酒香。
信纸颇为粗糙,沾了水就甚是易碎,本就在血中化得差不多,挑也挑不起来,等酒水一冲,登时化作一团白絮。
老板娘的尸身则被放回酒馆之中,秋濯雪又去检查老板的两柄短刀,见的确没有擦毒,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尸体们倒在满地香喷喷的卤汁跟卤味之中,好似整个酒馆都成了天然的一口大锅,原本的食欲都变作反胃。
秋濯雪这会儿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只想走得越快越好,就跟越迷津一道外出,叹息道:“若非酒馆位置不够偏僻,今夜少不得越兄杀人,秋某放火。”
“我带了火折子。”越迷津说话从来简单明了。
秋濯雪失笑道:“这地儿虽偏,但是一走火就不是一家酒馆的事儿了,还是交给府衙内的捕快伤脑筋去吧。”
此间事毕,一顿夜宵吃出十余条人命,纵然是秋濯雪也不免有些头大。
好在客栈已经不太远,两人很快就各自回房。
卡拉亚仍然睡得很香甜,甚至有点无忧无虑,看起来两人不在的时候,并没有杀手准备要了他这条小命。
越迷津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被刀切开的皮肉已经不再流血,却仍然泛着炙热的刺痛。
武林高手的确会比普通人更耐痛一些,毕竟他们经常受伤,可绝不是感觉不到疼痛,越迷津知道明天一早起来就不会再有任何感觉,因此他决定躺下睡觉。
今天好像格外漫长一点,越迷津躺下去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敢直接开越迷津的门,这勇气并不是人人都有的。
“你睡了吗?”果不其然,门外传来秋濯雪的声音。
越迷津已有些累了,他躺在**,淡淡道:“嗯。”
门很快被关上,秋濯雪非但没有离开,还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一种清凉的香气,很快坐在了越迷津的身边。
“兵刃越短越险,只因越是短小,越是灵活,变招越快。”秋濯雪轻轻笑道,“你一掌将他打飞出去,我在外头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用覆水剑,是不愿意占他便宜吗?”
越迷津眼睛都没睁开:“刀不但利,而且来得很急。”
“看来你掌力虽然霸道,但人家也不差。”秋濯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从袖子里摸出装药膏的盒子,又低声道,“你受伤了,我帮你擦擦药,你自己来么?还是我来解你的衣衫。”
秋濯雪说起“解你的衣衫”时,语气虽平静温柔,听起来好似一位再体贴不过的大夫,但却叫越迷津心跳慢慢快起来,不知怎么,觉得伤口的那点炙热疼痛,忽然瞬间蔓延开来,叫身上好似火烧一般。
“不必。”越迷津缓缓坐起身,“只是小伤而已。”
秋濯雪见他神色不対劲,不太相信:“还说小伤,你脸色不対劲,是痛得紧吗?”
“不痛。”越迷津望着他关心的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几番话在舌尖绕了绕,最终都咽下肚,只是低声道,“无事,你擦吧。”
伤口大概有一指长,皮肉已经聚拢,血珠干涸在伤口上,摸上去似还微微发烫,不过正如越迷津所说,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小伤。
秋濯雪揩了些药膏,缓缓擦在这条伤处,清凉感很快就掩去了微弱的灼烧感。
可越迷津仍然感觉浑身滚烫,好似有一把火在烧。
他看见秋濯雪的神情专注而平静,并没有显露特别的温柔或是调侃,头也没抬,好似这道无关紧要的伤在烟波客的心中与其他要事同等分量。
鼻下萦绕着秋濯雪发梢里带着些许女子的胭脂气,还有血腥味,都是来自于之前的老板娘,更多的则在药膏清凉的香味,还有一点食物的味道,这种糅合错乱的气味一一被分辨出来,分门别类,最后只剩下秋濯雪本身。
“那封信上的诗,越兄怎么看?”
秋濯雪的手指仍然贴在越迷津的胸膛上,不愿分离,目光正搜寻其他伤处,仿佛随口提起一个话题。
被药膏裹挟的指尖粘稠地自伤口处蜿蜒,让越迷津破天荒感到一点危机,只觉自己犹如被树脂封住的虫豸。
越迷津的呼吸微微粗重起来:“什么怎么看?”
“嗯?”秋濯雪听他声音不対,奇道,“我下手太重……”
他蓦然话音一止。
指尖已落在心窝上,顺着薄薄一层皮肉,怦怦心跳在手底下鼓噪不休,秋濯雪何须再多问什么,他已露出深深笑意来。
“没有。”越迷津浑然未觉,尚且隐忍,“我只是……”
秋濯雪忽然收回了手。
越迷津的舌头好似被秋濯雪收回的手一同拿走了,半晌说不出话,他有些着迷,又茫然地看过去。
秋濯雪正低着头,长发里隐约露出不见天日的颈,却半点不显谦卑,倒像只俯就饮水的鹤,看上去好似事不关己一般,细细在一块银灰色的锦帕上擦拭指尖的药膏。
锦帕是很好的料子,在月色下似淡淡地泛着光,衬着秋濯雪的指尖如玉般润。
“只是,你不占那短刀客的便宜,却想来占我的便宜吗?”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秋濯雪的声音再度响起,轻缓而平和,只是听起来不太像大夫了。
越迷津的声音一哑:“不成么?”
“你掌力这样霸道。”秋濯雪隐隐笑起来,将那块锦帕丢在边上,身子重又凑过来,“我哪敢说不成?”
他的手这次抵在了越迷津的胸膛上,将自己轻轻凑上,这两片滚出过无数犀利言辞的唇瓣竟是软的,软得不像妖刀,倒似他们离开万剑山庄那日滚落的桃花。
越迷津干脆搂住了他,忽然间觉得脸颊上有些痒,朦朦胧胧间意识到自己大概揉散秋濯雪的头发,他第一次吻人,却似无师自通,许是老道士留给他一箱子的**起了作用。
然而实际上,越迷津只觉得舌尖吮得发麻,什么字眼都没想起来。
秋濯雪的脸儿也很快发烫起来,他叫越迷津拘在怀中,很快就喘不过气来,不知怎么,并没挣扎。
倒还是越迷津昏头转向里勉勉强强找出点清明,将两人分开,秋濯雪还没回过神来,痴缠着贴上来,热烫烫的唇凑在他脸颊上,低低笑道:“怎么?便宜占够了?”
“你气喘匀些。”越迷津轻柔地拂过秋濯雪汗津津的头发,倒也真学着装模作样应対起他的话来,“你这般乖,我自然対你好些。”
只是他的口吻听起来实在不像悍匪,却又像是越迷津会当的悍匪。
秋濯雪忍不住笑出声来,与他鼻尖磨蹭,缓缓道:“哎呀,好歹还有人给我抄一首诗呢,你这山大王的口吻……”
“你怎么知道诗是给你写的?”越迷津搂着他的腰,不紧不慢地打断,“老板娘已愿意开口,说明生了二心,又横死当场,也符合诗意。”
秋濯雪咬了下他的唇以示惩戒,问道:“我来问你,诗是给死人看的,还是给活人看的?难道是叫官府以为是情杀么?等他们来,血早就将纸泡化了。”
越迷津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略眯了眯眼:“那你说呢?”
“第一种可能,引我离开临江城。用蛊杀人,又暗示与我有情。”秋濯雪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脸皮,“你猜会是谁?”
越迷津沉默片刻,皱了皱眉,他显然已经想到了,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吐出一句话来:“颜无痕一定会猜是藜芦。”
秋濯雪赞许地点了点头。
万毒老人很可能跟澹台有关,澹台会蛊术的事,本就是猜测而已,尚未证实,因此这封信的指向性是藜芦。
倘若秋濯雪真与藜芦真有什么不清不楚,看到这封信,必然折返墨戎问个一清二楚,如此一来,幕后之人也可明白二人之间的真正关系。
“那第二个可能呢?”越迷津又问。
“第二个可能嘛。”秋濯雪忽然笑起来,他慢悠悠道,“那秋某就要考考越兄了。”
越迷津慢条斯理道:“是烤火的烤,还是拷问的拷?”
“都有。”秋濯雪抵住了他的唇,低声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你猜这是一首什么诗?”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是暗示他在江湖大义面前,选择与明月影“同流合污”。
秋濯雪几乎能够肯定,澹台此人定然就在临江城之中,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绝不可能反应如此之快,甚至很有可能当时就在酒巷的某一处。
而越迷津只是歪了歪头,缓缓问道:“你歇够了吗?”
秋濯雪莞尔一笑,故意道:“这下真不知道谁才是个轻浮浪**之徒。”
他虽这般说,但仍是柔柔俯就:“之前叫你便宜占够了,现在轮到我做这个山大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出自张籍的《节妇吟》,看起来是拒绝出轨(喂),实际上是一首政/治诗,将君臣比作夫妻,婉拒当时节度使李师道的拉拢。
本文提及的“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也是借男女□□,来暗示人际关系。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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