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 向海图强(上)

“我爹和孟弘通他爹孟匡是一个村出来的,出了五服,但进一个祠堂拜一个祖宗。”

孟聪抿了一口茶水,慢慢讲起昔年旧事来。

“那时候真倭还比现在更多些,也更狠些。孟匡的船队还不大,他读过几天书,比旁人强些,做了头目,就带着大伙儿跟着倭寇后面捡漏子。

“倭人船破,一艘船大的也就百来人,小舢板十几人也敢漂洋过海,带不了多少粮食水,所以上岸就下狠手杀光了人,好安心填饱肚子再翻值钱东西。

“有时候人杀了,值钱东西找着了,却因着船上没地方带不走。

“那就便宜了像孟匡我爹他们这种人。他们也有个诨名,叫捡螺。

“我爹就是那时候捡着义父的。当时义父伤得不算重,就是顺河飘出去老远,在水里泡久了,几处伤口都有溃烂。

“捡螺的眼睛都贼着呢,义父那一身衣裳就不是寻常百姓能穿得起的,便都觉得是捡着个富贵人家公子哥儿的肉票,想着找着这户人家能弄出不少银子来,所以在医治义父时好歹也算尽心。

“结果义父愣是牙齿咬得死紧,一个字家里的事也不肯说,反倒因为这事儿受了刑。

“人是我爹救的,我爹见义父年纪不大却能扛着打,是条好汉,就保了义父下来,同孟匡说义父识字,能写会算,嘴巴又这么严,可以入伙算个账。

“孟匡自己识字,晓得这能写会算的好处,也就应了。

“还是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义父当时扛着,就是怕这群人找上门去,再被有心人污蔑他家通匪甚至通倭,那样都不只是给一家子人招祸,甚至全族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孟聪喟叹一声,看了看沈瑞肖似妹妹的面容,道:“这也是我不敢去找你娘的原因,我也只在她出嫁前见过她两面。之后我亦不敢派人去盯着松江诸事,生怕走路半点风声给她惹上麻烦。不想……”

他脸上腾起了怒容,但似乎是碍于沈瑞的面子,不好说沈源的不是。

终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沈家四房真是一窝子的白眼狼。”

他深吸了口气,又掉回头去讲旧事。

孙太爷,或者说,二太爷是无奈上了贼船。

当时二太爷就算想回家也是回不去了的,当时倭寇为祸松江,大家恨之入骨。

二太爷在倭寇手里活了下来,又是匪盗所救,他说自己是清白的,哪里会有人信。他是生怕回去带累了全族的。

如同孟聪所说,二太爷也是在没站稳脚跟之前,连打听都不敢打听家中事的,生怕露出一星半点来。

二太爷出身书香沈家,虽没有功名在身,却也是饱读诗书,家中产业不少,耳目渲染之下,对于货殖之事也并不陌生。

这群捡螺人此时并不是干那杀人放火的事,只是发死人财罢了。

二太爷跟着他们也只负责倒买倒卖,不沾血腥,便没有心理上的坎儿要克服。

二太爷有学识,也有经营天赋,几年下来,为孟匡一伙儿积累了不少财富。

漂泊海上,他与孟聪之父孟元结为异姓兄弟,也曾娶过渔家女及帮众姑娘为妻,只是不知是不是身子受创的缘故,发妻与续弦始终未能替他添丁进口。

二太爷一直十分疼爱孟聪,作了孟聪的义父兼启蒙师父。

孟匡是个颇有野心的人,借着二太爷赚来的财富一点点扩大船队,扩张势力。

在一次与另一帮派火拼而引来官兵被追捕后,孟匡带着船队彻底下了海,开始做起海匪那套打劫过往船只的生意。

二太爷如何肯真个从贼,当时就与义兄孟元表明了不愿做伤天害理的营生。

他说孟元的救命之恩他定会报答,但是对于孟匡的“收留”,这些年自家为船队赚出来的银子也足够偿还作为“肉票”的赎金了。

孟元与二太爷素来投契,更认这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生死兄弟,便偷偷放他上岸,又赠了不少金银。

而二太爷多年经营,也不是没个心腹的,将得用的干将统统留给了孟元。

二太爷上了岸改头换面去了松江,打听家里事,才知道三弟与家中决裂,已起出母亲和大哥的骨灰,只身上京去了。

他哪里还顾得上报复邵氏,登时就快马追了过去。

三太爷当时确实是受了风寒被船家撵下船,只不过二太爷不是什么船上船工,而是从后赶上来的。

二太爷与三太爷相认,好生与他治病,又亲自送他进京赶考。

三太爷果然不负期望中了进士授了官,然远离族人,立足京城官场也殊为不易,多次被人为难,也一度被对手攻讦挤出京城。

二太爷想帮兄弟,也只有用钱砸出一条人脉来。

可钱也不那么好赚,京城这地界,没个靠山,生意也做不长远,二太爷的买卖铺面就几次被人挤兑的关门大吉。

此时孟匡那边已拉了新的势力入伙,帮派已有了九头蛟的雏形。

孟元这边也是被新人排挤,找上二太爷希望能得到他帮助,并许诺虽行打劫事,但绝不伤商船上人员性命,而且若是义商,就直接放了,只劫那些为富不仁者。

二太爷在京中受了一肚子鸟气,对那些富得流油又欺压良善的商贾也没好印象,且为了扶稳三弟,确实需要大量财富,登时就与小弟暂时作别,重回海上。

他将一口气都撒在海上,又是他最熟悉的倒买倒卖营生,孟元那边打劫来的货物,在他手中总能卖出比别人高出许多的银子来。

当时跑倭国航线的海商也不少,后来二太爷与孟元一商量,干脆带着打劫来的货物卖到倭国去。

这生意越做越顺手,就专门做起这两国倒卖的生意来,在两边儿也都设了不少产业,直赚了个盆满钵满。

二太爷也特地培养不少心腹,暗中里将自己所得一份带上岸,几经辗转多次洗白后,悄没声的送去三弟那边。

用银子开路,又在京中安插人手,帮着实心的三弟打听着些小道消息,终于一步步将三太爷扶上小九卿进而大九卿的位置。

再说海上,他们这样发财,当然会惹得旁人觊觎,而孟元因为并不十分服孟匡,孟匡不仅作壁上观,甚至还在背后煽风点火。

论做买卖没人比得上孟元与二太爷,但论武力,他们并不是最强悍的。

一次劫掠冲突中,孟元的船队冷不防被别的帮派偷袭,双方好一番苦战,孟元受了重伤,船队即将覆灭时,孟匡赶了过来,杀尽那帮派,救下了孟元一应兄弟,既卖了诸兄弟的好,又让孟元实力大损。

孟元心里明白,临终前将一双早年丧母的儿女托付给结义兄弟二太爷,留下遗言希望他们做个寻常百姓,不再吃刀尖舔血这碗饭。

又叫二太爷先不要得罪孟匡,暂且忍一时之气,等待东山再起。

故此在最后成立九头蛟时,二太爷终是低头成了其中一位当家。

二太爷表现出驯服来,施展手腕,将九头蛟的生意做得极大。

财帛动人心,二太爷也是藉此取得诸当家的信任,暗中积蓄力量,想着有报复孟匡那一日。

不成想孟匡却是一场疟疾自己病死了。

其濒死时冷热交替,水米不进却呕吐不止,周身抽搐,胡言乱语,双手兀自空抓,状若厉鬼,是受尽了折磨才咽的气。、

二太爷见了这番情景,只觉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心下的怨恨已解,也没了父债子偿的心思。

他本身就对海上生活厌倦已极,又知孟匡这大龙头一死,下头各个当家必然蠢蠢欲动,便起了归隐的心思。

尤其是孟敏一年年大了,女子又不比男子,总是要早些找婆家的,二太爷就想着把他们带走。

两个人的户籍都是一早落好了的,为了安全起见并不是落在一处,此时上岸没人会联想到一起去。

二太爷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人心,孟聪并不想上岸。

“我大小跟着我爹走船,那一套我再熟不过,后来我爹没了,义父主要打理生意上的事,管理船队的是我爹的几个老兄弟,我就跟着他们厮混,那些本事也尽数学来了。”

孟聪苦涩一笑,道:“孟匡死的时候,我们的船队是有银子有人手,我只当这是我的大好机会,也私下里和几个叔父辈的商量过。义父此时想让我舍下船队上岸,我如何能甘心。”

“义父也动了真怒,但那时候我是个愣头青,也不肯听,他老人家最终无可奈何,只好将船队和生意都交给了我,人手也都留了个齐全,只带着我妹子和三两心腹上了岸。”

“我是一心奔着大龙头去的,不想孟弘通这厮,娶了图青萍这个夜叉!

“图青萍是个能在她爹死后越过一众老兄弟将船队抓在手里的活夜叉,又狠又绝,那会儿海上就已是无人敢惹。

“孟弘通有了她助力,众人也只能灰溜溜收起心思来。”

如今说起图大娘来,孟聪仍是咬牙切齿。

孟弘通和图大娘两口子联手,九头蛟的大龙头就毫无悬念的落在他们手中,也不是没有人生了另立门户的心思,却都被他们凌厉手段震慑住了。

孟弘通远比他爹脑子更灵活,在倭国圈了块地,一边儿自家做海贸买卖,一边儿向过往商船收过路费,如此九头蛟财富越聚越多,势力越来越大,最终雄霸东海。

另一方面,孟弘通而也在不动声色的削弱其他当家的实力,尤其是如孟聪这般,曾试图争夺龙头之位的。

孟聪一度被逼得几乎要反出九头蛟若是那般必将面临八位当家的合力绞杀。

还是二太爷在江南为他筹谋,拢了茶叶、绸缎、棉布、食材、药材、香料等等诸多极为走俏的货品在手里,让孟聪掌控了这大宗货品的来源,才帮他稳住了在九头蛟中的地位。

孟聪也不愧他的名字,是极聪明的,有了二太爷的鼎力支持,他也很快摆脱困境,将船队发展壮大起来,也在倭国圈了几个海岛作为落脚点。

过了几年,他觉得稳当了,算着该是妹妹出嫁的时候了,便赶了回来,带着极多的金银细软、海外特产,大手笔准备给妹子送嫁。

却是被二太爷好生训斥。

二太爷这才将当年的旧事一一讲给孟聪听,告诫孟聪,不出现在孟敏的生活中,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否则稍有不慎,便是将连带孟敏在内的整个沈家乃至沈家的姻亲家族统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孟聪也只好留下金银,悄没声的回去了。

此后,他一则是谨守着当初的承诺,不去给妹子惹麻烦,另一则也是孟弘通明理暗里与他为难,他不得不时刻警惕,并不断巩固在倭国的海岛基地,也少有回大明的时候。

“义父信守承诺,好生教养了我与妹子,将我爹的船队打理得好好的交到我手上,又费尽心思给我妹子谋个好婚事、大笔嫁妆送出了门……”

孟聪有些黯然,道:“却是我对不住他们,妹子出嫁时我不在,义父过世、妹子过世时,我都不在……”

屋里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之后,孟聪才叹道:“海上消息总是要迟些,一年半载都不出奇,我的货又多是福建过来的,松江的边儿也不敢沾,我得知妹子扔下你撒手去了,还想着带你回海上,不受那起子人鸟气!待赶到松江,方得知你后来拜了王侍郎作师父,又过继到了京中沈家二房。”

“那是义父亲兄弟那一房,我是极放心的,我们兄妹没能报答义父养育之恩,如今能为义父这一房延续香火,也算是略减了些这愧疚。”

他看着沈瑞,满眼欣慰,“我原想着,往后十年二十年的,我就让人给我抄进士名录来,总能看到你名字的。没想到你小子真出息!没用十年,就让我瞧着了名字,还是个传胪!好小子!好!好!”

孟聪连说了几个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然见沈瑞仅仅是淡淡的毫无激动可言的笑容,他慢慢的又收拢了表情,皱眉道:“我说了这许多,你还觉得我是个假的?”

沈瑞摇了摇头,道:“没有。”

孟聪的身份已确认无疑,今日这些旧事中许多细节,都与当年沈沧对他所讲的孙太爷之事对得上。

那些事并不为人所知,更不可能为海匪探知并编出这样一套话来。

如他与父亲沈沧猜测的那样,孙太爷果然是二太爷啊……他一时如释重负,却又不免怅然。

再看着眼前与他容貌如出一辙的老人,“舅舅”两个字,却唤不出口。

更不知道这两个字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舅舅,几十年不曾露面,说是为了母亲安全,说是远在倭国,但偏偏挑在这样的特殊时刻,以这样敏感的身份找上门来。

若说只是认亲,呵呵,谁信?

娘亲舅大,舅舅虽是至亲,但是,不靠谱的舅舅他也不是没见过沈源的舅舅,张老舅爷不就是个专坑外甥的货?

沈瑞脑子里不自觉想到了“招安”二字。

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大约是古代山贼水匪的一贯思路了。

书中有水泊梁山宋公明,现实里,有嘉靖朝最大的海盗头子汪直。

然招安哪里是条好出路呢?梁山一百单八将最后得善终者寥寥。

汪直受招安后被杀,此后江浙沿海十年大乱。

卷入政治斗争中的招安几乎是条不归路。

如今的朝局。沈瑞心中暗叹,按照历史轨迹,正德五年,当是刘瑾下台的时候了。

如今算着日子,该到安化王叛乱的时候了。

沈瑞曾多次写信往山陕给张永、赵弘沛,只是事涉藩王,不得不写得隐晦。

又曾吩咐在山陕完善八仙车马行、顺风标行站点的田丰要多注意各方消息。

目前却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而朝中,刘瑾依旧蹦得很欢实。

他好似转型成了忠臣一般,严格推行清丈田亩,地方上的弹劾也就罢了,还一度将庆阳伯夏儒侵夺宜兴大长公主、锦衣千户王敏赐田的事摆在了御前。

奏夏儒当初赐田三百六十余顷,可垦者实二千二百二十八顷,王敏所赐田亦在其中,宜兴大长公主所请初为一千八十顷今仅有六百三十一顷。

此时,夏皇后已入宫四年,却无所出,而后宫里一直没有诞育皇嗣,也成了皇后的不是。

朝臣对皇后不满者也不在少数。

刘瑾此举让不少人暗暗称快。

而最后皇帝的判决却是偏袒了夏儒,绝大部分田地落在了夏儒手中。

而夏儒亦立刻上了请罪折子,又主动献田出来,还落了皇上一句夸张。

如此一来,更显出刘瑾不畏权贵的姿态来。

更奇的是,他开始对于行贿者不假辞色,搭理查处贪渎行为。

江西左布政使以贪滥被查后削职为民,冠带闲住。

平江伯陈熊为漕运总兵时,同宗绍兴卫指挥陈俊督运,欲以湿润官米贸银输京,陈熊许之。此事为东厂所查,直接谪平江伯陈熊并家属戍海南。

更有许多此类事情,包括辽东在内,落马的大小官员不下二十人。

此番霹雳手段,果然震慑住不少贪官。

又有奏请通盐法四事,一请免征天下户口食盐银钞、二请令巡盐御史躬亲掣验、三请禁私贩夹带、四请禁空文虚引。由此得了皇上赞许。

刘瑾在朝中的风评竟有渐渐好转趋势。

沈瑞真不知这是张彩好本事帮了刘瑾使得历史将在此处转弯,还是正因为刘瑾这些种种举措让一部分人恨其入骨,最终导致千刀万剐的结局。

总之从目前看,刘瑾,还稳得很。

而刘瑾的头号军师,张彩,又不满足于吏部尚书的位置了,开始谋划入阁。

此时无论杨廷和还是王华,都需要事事谨慎,不能让人抓住半分。

沈瑞在地方上,自然也要行事更加慎重。

“不知道您这次来,所为何事?”沈瑞也不想兜圈子,直接便发问。

孟聪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道:“这就对了,是我孟家人的性子!一家人就该直来直去,哪里用那拐七拐八的!”

随即,他脸上郑重起来,先是道:“你放心,我都怕连累了你娘,如何还会连累你。此番来,我安排得周详,不会有差池。跟我来的,都是死士,忠心没有问题,除了康阿山,也没人知道你我关系,阿山么,同我亲子一般。”

一旁始终处于听得呆滞状态的黑面汉子康阿山这才像活过来了似的,动了一动,恭恭敬敬的给沈瑞行了一礼。

孟聪这才道:“我便直说了,我虽也知道你中了进士,但没料到你得了这么大的官儿,又在登州做出这么番事业来。还是去岁中秋,你灭了巨鲨帮,消息传到海上,我才知道。”

“登州要开海,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独门的生意才好做呢。不过既你是这登州的主官么……”孟聪狡黠一笑,道:“咱们甥舅就可以谈一谈买卖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向海图强(下)

孟聪口口声声说着甥舅,却是一副商人口吻。

沈瑞不禁莞尔,其实这样更好,他也没刻意去反驳甥舅这个词儿,只问:“是什么样的买卖?”

“目前海上乱成这个样子,你们的商船也上不了倭国的岸,肯定都是喂鱼的命。”孟聪大喇喇道。

又遥遥一指窗外万顷碧波,“我知道你们练水师呢,但你们的水师,哼,不是我瞧不起人,就是打巨鲨也是趁其不备罢了,真下了海,还指不上什么样。”

沈瑞依旧微笑听着。

孟聪便将身子前倾,声音也压低了些,“你的人要练兵,要试试新家伙,正好,来帮我收拾了姓图的娘们和孟兆庆小崽子,日后我保登州的商船平安来往倭国和大明。落地倭国我抽两成,运走的甭管是金银还是货我都不抽。”

沈瑞扬了扬眉,禁不住笑了:“您要朝廷养的兵卒给您当刀使?别说我做不了这个主,就是能做,我又如何能答应?”

孟聪向后一仰,“别提什么刀不刀的,互惠互利么。你这要练兵,不真打怎么练?

“巨鲨帮算个什么东西,你找个说书人说得天花乱坠,那也就是条死泥鳅,木头靶子似的一戳,由着你们扔上俩火油罐,你们水师就天下无敌了?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好像说了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沈瑞面色不变,心里却也叹气,山东海上承平已久,水师是缺乏战斗经验的,虽有南京水师的人来帮忙操练,但距离实战,仍有一定差距。

打巨鲨是次很好的练手机会,只是,巨鲨太弱了,确实就像个小泥鳅,水师一面倒的屠杀,固然士气高涨,却也不免会将对手都看得过于简单了,生了轻敌之心。

“就说你们出去拦巨鲨的官船,四百料、五百料的,大是大了,真到了海上,没等转个身呢,快哨船影儿都没了。

“五百料的船,不算军械配置一艘也要一千两银子。

尖哨船、十桨飞船、高把哨船一艘不过几十两银子,每船配上二十斤火药,就是点火放船去撞,朝廷可损失得起多少几百料大船?”

孟聪是个合格的商人,提起钱,就句句都在点子上。

现在的船只本身就不多,造船的周期也颇长,加上原料木料供应不足,朝廷是消耗不起多少船只的。

沈瑞垂了眼睑,道:“说的是啊,朝廷的水师既如此无用,又哪里敢拉出去深海对抗九头蛟的图大娘呢?”

孟聪一噎,倒是把自己装进去了。

他忍不住瞪了沈瑞一眼,心下骂了句臭小子,方道:“不用去太远,我将孟兆庆那小兔崽子的人逼到文登外海这边来,你的人上去真刀真枪打上两场么,也就练出来了。

“吃下孟兆庆,他的船,我一艘不要。若还不够补偿你这边损失的船只,加上兵卒抚恤,这些统统算我的。”

他颇为豪气的大手一挥,全然财主姿态,“你们包赚不赔,又有俘获,又有军功,难道不好?”

“图大娘那边,吃下去,就一般处置船,都是你们的。”孟聪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你要建水师,船嘛总是多多益善。”

沈瑞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极大的**。

船,登州水师太需要了。

他也想扫清海上。

但,不是现在。

登州水师刚刚成立,还缺乏经验,茫茫海上变数极多,风险极大,谁知道会不会一个失误就全军覆没!

那他沈瑞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了!

沈瑞脑子里翻了几回,紧盯着孟聪的眼睛,问道:“水师的斤两您尽知,又何必来找朝廷水师。水师能帮您什么?”

孟聪阖了阖眼,道:“我说了,不与你兜圈子,便直说了。我需要火药,需要火油,也需要你们的碗口铳,神机箭……

这些,你是不可能卖我的,因此,那就你们的人来用,我出银子买你们出征。”

“九头蛟现在的局面,拖下去,鹿死谁手真不好说。图大娘还是占些上峰的,若图大娘赢了,东海也不会是当初孟弘通在的稳当局面。

我说过,开海与我们不利,图大娘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会将朝廷所有出海的船都咬死,然后继续独占这门生意。这也不是朝廷想看到的。

朝廷与图大娘必有一战。现在与我合作,胜算颇大,若是等图大娘吃下孟兆庆吃下我一统九头蛟,朝廷便一点儿胜算都没有了。

孟聪望着沈瑞,道:“我同样也怕朝廷收拾了图大娘之后,掉回头来吃掉我。若是旁人在这个位置上,我也不会走这一趟。只因为是你,便是不帮我,也不会害我。”

“再者,王侍郎的水师也威名在外,且若能多方齐齐围剿,图大娘再是老奸巨猾也插翅难逃。”

孟聪说罢,又添上了最后一个砝码,“山东已旱了几年了,登州也不是水土好的地方。

“听说去年你从辽东弄了冻的干的牛羊回来,解了饥荒,结果还不是跑来登州逃难的越来越多,一张张嘴都等着吃饭。

“粮食,总是缺的。苏松湖三府水灾,苏州府兑了军粮二十五万石,又请了二十万石。想南直隶接济山东,怕是不成的。

“粮食,我有。”孟聪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道:“倭国朝廷也乱着,百姓苦不堪言。我头几年就弄了倭人在自己地界开荒种粮。都是肥田,天暖,一年两熟,已囤下不少粮食。不说养你登州府一地百姓,救济解困是没问题的。”

沈瑞深吸了口气。

船。粮食。海贸航线。海外市场。

哪一个都是登州需要的。

但登州年轻的水师能够完美完成任务换来这些吗?

“您说的,太大,我也担不起。我得,上报天听。”沈瑞缓缓道。

孟聪伸出三根手指,道:“至多三个月。孟兆庆撑不了那么久。现在他没死,那是有人等着他去消耗图大娘。但他本身是不行的。再三个月,海上风浪大了,出海也是不易。”

他顿了顿,又认真向沈瑞道:“还有,此事了结之后,我可不受招安。也许你们走科举的走仕途的,都觉得招安为官是顶好的出路,但对于我们来说,进官场就是死路一条。”

沈瑞也松了口气,低叹一声,道:“我还担心您是想招安呢。既您如此通透,也不必我赘言了。”

孟聪哈哈一笑,击掌道:“好小子!不是那榆木脑袋的。”

顿了顿,却又道:“不过我也知道你是个实心的孩子,信忠君那一套。但听老人家一句,也别一味的愚忠了。不要告诉皇帝小儿你我关系,现在信了你忠君,将来一样会拿这个砍你脑袋。”

沈瑞沉默的点点头。

他当然不会愚忠。

他若是说出来有这样个舅舅,他从前是不知情,但三太爷呢?

三太爷什么都知道,却瞒而不报,还花用海寇亲兄的银钱在官场铺路,还是官居通政使这样高位,这就是欺君大罪。

这一条追究起来,沈家上上下下都有罪。

孟聪见沈瑞点头应下,目光更加柔和,又补充道:“你放心,义父在九头蛟时,叫孟邢。旁人都只猜他原姓邢,因受我爹救命之恩才改姓了孟。

“其实不是,邢,是他那故去的长兄的名字。

“他们三兄弟,是沈邢、沈邺、沈邦。

“孙梦生也是化名,亦没有人能与孟邢联系起来。

“义父已是洗得干净,半点也查不出来。

“至于这张脸……”

孟聪自嘲一笑,“你也不用担心,我自成年就是一脸络腮胡子,见过我少时长相的人基本死光了,是这次要易容才刮了胡子去的,除了阿山也没人见过。

“待回去海上,又是一脸大胡子,再添两道疤,谁还看得出什么。

“知道我有妹子的人不少,知道我妹子死了的却没有了,他日我接个妇人一家子来作我妹子妹夫外甥,养在倭国,便再没有会往旁处想了。”

他挺直了腰,又恢复了几分海主的霸气,道:“你便告诉那皇帝小儿,我想联手朝廷除了图大娘,不求招安,不要朝廷封赏,只求他轻飘飘一张圣旨。

“我在倭国有一块地,不过是自己抢来的,倭国既是大明藩属,就让大明皇帝降旨,命倭国封我个大名,嗯,就是将军,名正言顺把这块地划给我作封地。

“放心,我会起个倭国名字,不会让朝廷难做。”

他目光炯炯,道:“你告诉皇帝小儿,我若当了这将军,能尽量控制海上,不让倭寇滋扰大明沿海。

“朝廷要与倭国海贸交易,我也能从中出力,还可以暗地里为朝廷提供想要的粮食、倭刀乃至船只。

“而我想要的只是倭国的土地,倭国税赋,朝廷一厘银子也不用花。如何?”

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海外殖民地。

沈瑞哑然失笑。

他想过日后大明水师强盛了,可以往东南亚去搞种植园,也不是没打过朝鲜的主意,但是确实真的没想过倭国。

“那您且先在府城住下?”沈瑞笑问道。

孟聪却摇头道:“我简单易容一下,准备去你的岛上看看,沿海走一圈。最迟一个月,我会再回府城。朝廷驿站说是八日内快马能达天下各处,想来你们消息一去一回,有一个月足够了。”

回到府中,沈瑞特特请了徐氏进了密室,才向她道出孟聪此来及昔年旧事。

听说孙太爷果是二太爷,徐氏不由的落下泪来,说起当年种种,果然对得严丝合缝,不由连连叹气,“是咱们家让你伯祖父受苦了。”

三老太太已作古,当初算计婚事的乔家也未落得好下场,沈洲起起落落,又几经丧子之痛,如今,也算不得过得多好。

往事便只能让它随风而去了。

“那孟聪说的对,这件事,你知我知,你媳妇那里先不要让她知道,她年纪小,没得担惊受怕。”徐氏叹道。

“待海上事安稳了,再缓缓说与她听,却也要她守着这秘密,便是她娘家那边也不要说。”

“母亲放心。”沈瑞点头应了,又道,“儿子准备密信禀明皇上,按照求作倭国大名来说,想来,皇上听说有海贸有粮食,又不费朝廷什么,十之八九会应。就不知内阁诸位老大人对于兵事会不会阻止了。”

徐氏沉吟片刻,道:“你待怎样出兵?”

沈瑞道:“与海寇的协议,只能皇上一人知道,否则将来若有人扣我个通匪,我也是百口莫辩。

我就想以练兵、出海剿灭小伙海匪为由出兵。等着那边将孟兆庆赶过来,就是我们海上偶遇,全歼匪盗。

而后乘胜追击,灭了图大娘。九头蛟畏惧朝廷水师,蜗居倭国。

他们不惹朝廷,朝廷也没必要兴师动众跨海去剿匪。

至于朝廷要倭国封一个名为高桥聪太郎的倭人为将军,是赏其协助管控剿灭倭寇之功,与海匪无关。”

徐氏想了想,轻叹道:“我却是不懂这些,我觉得,你当让长寿跑一趟南京,与你老师说一说。朝廷诸公看的是天下大局,你老师才是看的战局。”

沈瑞连忙应下。

母子两又谈了一番往京中王华、杨廷和等各处去信的细节。

翌日,长寿便快马一路往南京而去,张成林则带着密信走海路赴天津港再进京。

正德五年三月下旬,先是锦衣卫新上任的都指挥使石文义奏报,近来强贼屡于各地劫掠,弹劾各巡捕官、各守备指挥使不能尽职。

小皇帝大怒,其折所弹劾诸官皆降职一级,戴罪立功。

又发明旨,敕令南京水师出崇明,一路北上,清扫南直隶沿海匪寇,令山东登州诸卫所水师南下配合南京水师。

兵械司大批军械随即运往山东,另由内帑拨银十万两为水师军饷。

同时又拨银十万两于陕西以备军饷。

不知道辽东是不是见陕西、山东都有了饷银,刚刚升了辽东总兵官的韩玺也伸手向朝廷要银子。

结果却是被驳回,似乎讨银子行为得罪了小皇帝,小皇帝寻了个屯田仓粮烂的由头,将靠着韩玺爬上分守辽东参将位置的孙棠降职、夺俸半年,作为敲打。

然后,小皇帝索性将升了指挥佥事的张会派去了辽东,进一步提拔为金州卫指挥使。

虽张会升官也未免快了些,但武将的升迁,文官是不管的。

而且张会身后站着的是英国公府和武靖伯府,其人又是从小伴着皇帝长大,且本身也是有本事的这次京卫武学兵械司改良火器就得了皇帝重赏。

因此倒也没什么人说风凉话。

更多的人是认为,皇上这还是为山东开海后登辽海道的顺畅做准备。

毕竟沈瑞与张会亲近,京中无人不知。

四月初,沈瑞前世历史上的安化王造反并没有发生。

不知道是宁夏清查屯田换人的缘故朝廷从延绥调了丛兰到宁夏,取代周东清查屯田,丛兰为人刚直,暂无贪腐事发生,还是那十万两军饷安抚了边军兵士的心。

不过沈瑞已无心多加研究,因为以潘家玉、戚景通为先锋的登州水师已经出发。

之后包括赵盛、王璋、冯佑等几位表现最为积极的指挥使也将率船队出海,协助南京水师,南北合力**平南直隶沿海匪寇。

沈瑞坐镇后方,不断筹措粮米菜蔬、药材、乃至兵械火药,着命轻快船只往来补给。

同时还要操心着登州的方方面面大事小情,忙碌异常。

五月节,小皇帝吃了进上的登州海鸭蛋咸蛋,赞不绝口,又进给太皇太后、太后,定下其为贡品。

登州鸭蛋一举创下名声,登时风靡京城,进而行销天下。

便是闽浙北上的海商,也不惜腾出船上地方来存些咸蛋带回去,这东西能存许久不坏,实是佳品。

登州茧绸相比江南丝绸要粗糙上些,质地略厚,为南商所不喜,但其也因这份厚实而不褶不皱、坚固耐穿且离皮离汗,大受辽东女直、蒙古贵人欢迎。

一匹上等茧绸在辽东马市竟能换三五张貂皮,甚至一头耕牛。

还有登州棉布,比不了松江棉布质地,但因莱州盛产红花、蓝等染料,将棉布染得极为鲜艳绚丽,深受女直、蒙古百姓喜欢。

登州去岁起就在辽东大量收购牲畜家禽,价钱颇为公道,且有张永的干儿子、镇守辽东太监岑章帮忙,辽东各部落是很乐意与登州人做生意的。

尤其入冬前,登州人特地来买了他们手中欲宰杀的牲口为了保证越冬的草料,部落里常常会宰杀掉一批偏弱的牲畜。

往年杀了吃肉也是浪费了,今年登州人没故意压价,拿他们急需的铁锅、盐、棉靴棉衣等来交换,实在是大大的善人。

听说登州人会一直收牲畜,各部落不自觉的就扩大了养殖。

今年更是欢喜的拿这些牲畜家禽来换取茧绸、棉布等登州的好东西。

而登州府衙在南北隍城岛上建了牧场,能拉犁耕地的就送回府城,多余的牲畜便就地圈养。

另设有卤肉、酱肉、腊肉、熏肉等等肉制品作坊。

沈瑞找了高文虎,请他丈人以“配方”入股熏肉作坊,不单每年拿分红,这作坊也还叫李记,打出京城李记熏肉登州分号这样的招牌来,喜得李丈人直夸女婿交到了仁义的朋友。

却不知这招牌上打上京城两个字,在登州市面上不知道要好卖多少。

到了后来,竟有不少精明的商家跟风,搞得登州遍地都是京城铺子开的分号似的。

且不说这些个肉制品味道如何,单单是有肉,就让整个登州府年节时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而在冬春交替缺粮时,这批肉也很好的平抑了市价,又往青州、莱州府换了粮米,为登州百姓带来了更多生机。

张会走马上任指挥使到了金州后,登辽海道果然更顺畅了不少,往来船只不断。

张会频频向沈瑞取经,将金州军屯也按照登州模式种植、养殖。

沈瑞对于辽东黑土地的产出是极为看好的,也特地派“专家”过去指导。

在一片忙碌中,五月过去了,海上传来第一个好消息,孟兆庆被杀,缴获的船只军械由登州、南京两家水师分了,俘虏、投降的帮众被孟聪吞下。

打败孟兆庆基本上是毫无悬念的。

本身孟兆庆实力就较弱,又是被孟聪引入包围圈,受朝廷水师三面夹击。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日就结束了。

明军碗口铳、火筒等火器精良,远程攻击十分占优势,但是在接舷战中,登州水师的弱势也就显现出来。

无论戚景通还是潘家玉,都是比较传统的操练军阵,士卒多人一旦结阵便是犀利无比。

然在船上,匪寇可不讲究什么阵法,基本都是单兵作战,且手中家伙也并无章法,上来就是杀人的狠招,一下子就冲散了登州军的阵脚。

倒是南京水师与匪寇打交道更多,三五人一队,阵法更加灵活。

这次的伤亡也主要集中在登州水师,阵亡兵卒四十余,伤了百多人。

船只损失倒不大,盖因孟兆庆初时只道是孟聪一家,不免轻敌,所备火器火药十分有限。

经此一役,潘家玉、戚景通也受益良多,回去就研发出不少灵活作战的阵法来。

后来沈瑞听闻后,不免心下嘀咕,是不是戚继光的鸳鸯阵要先被他老爹戚景通发明出来了。

六七月间,海上风浪渐大,不便再剿实力强横、狡诈如狐的图大娘,两处水师便各自打道回府,约定再寻时机行事。

孟聪依照前诺除了让出孟兆庆的船只军械外,还对朝廷伤亡将士给予了抚恤补偿。

更有倭国运来的大批粮米交由南京水师带回,投入春夏水患严重的苏松常镇等地赈灾。

孟兆庆覆灭的消息传回九头蛟,听闻有朝廷水师参与绞杀,图大娘也不得不暂避风头,引着她一伙人隐匿至琉球一带。

孟聪便趁机控制了山东、南直隶至倭国的航线。

而戚景通、潘家玉回程时也顺带手的将朝鲜航线上的几伙小帮派给灭掉了。

至此山东周围海域算是扫清了障碍。

九月里,登州的商船满载货物,向朝鲜、倭国进发。

登州水师与孟聪船队各护航一半路程,一路平安。

待年节前归来时,金山银海滚滚而拉。

这一年里,越来越多的人口涌入登州,便不能落户,来做工也是好的。

越来越多的学子往登州来求学,已有多家书院落户蓬莱,府城外大学城初具规模。

登州的街道越来越宽,车马辚辚,村镇连成片,县城与乡村也没了鲜明界限。

鲁西的棉花不再售往南方,直接运去了登州,渐渐的,西三府也有织厂建了起来。

莱州的红花、蓝种植也一再扩大面积,染坊林立。

最美的正红色冠以莱州红之名,成了大明新嫁娘们追求的嫁衣新风尚。

山东的染料种植原就较为普遍,莱州出名后,老牌的染料种植地如兖州的茜草、靛青、历城的琉璃枝、济宁的胭脂,也都闯出自己的名气。

颜神镇手艺最好的琉璃作坊搬到登州后,没出什么华丽造型,倒是所出的平板琉璃越来越大块,越来越澄净。

登州用琉璃暖棚来育种,又有冬日用起来种菜蔬,而到了以牡丹芍药名扬天下的曹州,琉璃暖棚则成了育养名品花卉之所。

其名品牡丹,洛阳、江南皆不及也,极受士人追捧。

经济作物的大面积种植,当然会影响到粮食产出。

各地官府一方面严格限定五谷种植的最低面积,一面大力推行朱子社仓,向种植五谷超量的农户提供耕牛、农具等等。

登州府的种植专家们也开始频频“出公差”,受邀到各地去讲学指导,如豆子和棉花的间种套种法,春麦、豆、棉、芝麻、冬麦两年三熟的种法,还有那福建舶来经由登州试种成功的高产种子的推广……

这一年,四月,安化王没有造反。

十月,刘六刘七没有起义。

到了年底十二月,原本该被千刀万剐的刘瑾还好端端的坐在司礼监,依旧狠抓贪渎、清丈田亩。

沈瑞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将刘瑾留在朝堂,会不会引起更大祸患。

然这一年,从登州府辐射到整个山东行省,却是一派欣欣向荣。

向海而生,向海图强!

第八卷:甲光向日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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