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意, 做大之后都会开始琢磨门面。

七星阁眼下虽然落魄,但曾经有过辉煌的时刻,当然也不会例外。

当秋濯雪三人步入七星阁之时, 只见几套桌椅,器具摆设,虽低调奢华, 但几乎看不出此地与兵器有任何关系。

直到三人静坐片刻,身上似是隐约出了些汗,才终于意识到空气里这股不自然的暖风并非来源于初夏, 而是阁楼之后的铸造房里昼夜不歇的热火。

作为接待客人的场所, 想来必然离铸炼冶金的所在有一段距离, 居然还能感受到炭木未消的火气,恐怕炼炉附近更是滚烫炙热。

今日的生意似乎还算不错, 管事忙了好半晌才抽空接待他们,听说秋濯雪的名字后,就请他们到三楼饮茶, 又差人去请小主人。他本是代替主家留下招待,无奈底下来了难缠的客人, 手下的人招架不住, 连连上来通报,只好向他们告了个饶, 下楼去了。

卡拉亚四处打量, 他喝不惯中原的苦茶, 就让管事倒了白水给自己, 看上去似乎还有点怀念:“这里, 沙漠一样,热。”

秋濯雪不禁莞尔。

而宋叔棠很快就来了。

他大概是刚从炉边回来, 衣着上不免落灰,脸上汗津津的,穿的也甚是朴素,不过看上去倒是比之前锦衣华服要精神得多。

“恩公!”宋叔棠走进门来,神色欣喜,探头瞧了瞧房内,见没有小伙伴杨青的身影,神情微显失落,又很快拂去,“真是好久不见!我听说你到半陀山更深处的墨戎瘴地走了一遭,无恙否?”

秋濯雪微微笑道:“安然无恙,还得了好消息,那血劫剑果然是有人搞鬼,不是真正有鬼,里头的蛊物我也找到解决法子了。”

闻言,宋叔棠长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多了。”他下意识避开了越迷津的目光,又看向卡拉亚,“不知道这位壮士是?”

宋叔棠的心里有些古怪,虽然听说自从万剑山庄分别之后,秋濯雪与越迷津的确同行了一段时间,但他实在想不通,这两个人怎么现在还在一起。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秋濯雪为他们互相介绍起来,“他是大沙漠来的一位刀客,名字叫做卡拉亚。卡拉亚,这是七星阁的少主,宋叔棠宋少阁主。”

“原来是卡拉亚壮士。”宋叔棠饶有兴趣地将这个古怪的名字念了一遍,又拱了拱手,严肃道。

当时慕花容并没有说太仔细,宋叔棠只知道在挽风小筑时有人来袭击,可是什么人就完全不知道了,因此对卡拉亚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卡拉亚则行了一个大沙漠的抱胸礼,神色庄严地说道:“这片富饶之地的继承者,祝你安康。”

虽然宋叔棠看上去相当年轻,但卡拉亚并没有因此看轻他。

这种称呼让宋叔棠有些新奇,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卡拉亚,正要开口,哪知道头才晃了晃,就摇出一脑袋灰来,一只倒霉透顶的茶杯顿时被灰烬污染了。

宋叔棠:“……”

越迷津:“……”

秋濯雪:“……”

宋叔棠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望着茶杯,视线缓缓移动着,从茶杯上的那只手移到了被殃及的袖子上,再慢慢攀上了越迷津毫无表情的脸,脖子顿时一凉。

他几乎已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越迷津只是松开茶杯,垂下脸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淡淡道:“你大可不必来这么急,秋濯雪绝不会跑掉。”

秋濯雪只好苦笑。

宋叔棠这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是我太心急……怕慢待了众位,叫你们久等,没想到倒失了礼数……”他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有点像是悲鸣了。

“主人家这般盛情,我等实在受宠若惊。”秋濯雪含笑轻轻化去尴尬的气氛,“不过等你梳洗一番的耐心,我们还是有的。”

宋叔棠几乎是蹿出去的,他离开没有多久,很快又来了一个小厮,带着他们进到七星阁真正的内阁当中去。

走在蜿蜒曲折的廊庑之中,卡拉亚探身往外瞧,发现这地方虽然各处相连,但是七座高阁却修建得格外引人注目,坐落不一,犹如星斗散落。

“这里,七楼。”卡拉亚对秋濯雪道,“像星星。”

秋濯雪倒不是很奇怪卡拉亚的敏锐,七星阁修建得颇为特殊,一眼便可清晰明白。

虽说至今仍有许多江湖人以为七星阁所指的是一座七层楼阁,但这是因为大多人不曾深入过七星阁的缘故。

七星阁实际上是七座相连的楼阁,以北斗七星为名,位置也形如七星,分别有不同的用处。

天枢为权,专门用来铸造象征权柄之物,轻易不会开炉。

天璇为口,接纳人来人往,眼下三人所在此地,就是天璇阁。

天玑为财,专门熔铸金银这等软物。

天权为文,供以七星阁存放铸出的兵刃。

这四处阁楼,天枢阁与天玑阁都有铸造房,只有铸师跟固定的弟子跟能够出入,天权阁紧锁,唯有天璇阁能够供外人出入。

玉衡为始,所藏皆是上等玉石矿物这类的原材料。

武曲为金,绝大多数江湖人所买的兵刃都由此处火炉铸出。

摇光最为特殊,专门负责有关百炼铁的炼制。

后三阁几乎可说是七星阁的立身之本,是重中之重,因此修至山体相连之处,与前四阁相隔绝,绝不容许外人入内。

之所以区分得如此精细,是七星阁认为金铁之物也存有污秽杂质,倘若混淆一同,再好的材料也难以发挥。

七星阁存世多年,这些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秋濯雪虽然听说过七星阁的种种传闻,但真到此地来拜访,却还是头一遭,一时间也觉得颇为稀奇,不住东瞧西看,纵然楼阁重重封锁,并没什么好看,可想到这些传言与眼前景色一一对应,也觉得颇为有趣。

如今的七星阁虽然辉煌不在,但仍然留存着时光的痕迹,漫长光阴沉淀下来的并不止铸造之术,还有整座七星阁沉静而踏实的气质。

这座自火中煅烧出荣耀的楼阁,至今沸腾着不熄的火焰。

然而越是赞赏,秋濯雪心中的不安感就越发浓郁,那口散发着青光的小鼎始终在脑海之中反复浮现。

如果澹台一族的百炼铁当真早于七星阁——

倘若如此,当年那名女子到底是盗窃了百炼铁?还是在数百年后,从真正的窃贼那里夺回了百炼铁?

秋濯雪的心不由得为这个猜测颤抖了片刻。

小厮很快就将三人带到了一处院子当中,甚至还为越迷津准备了一身新衣,询问他要不要沐浴一番。

越迷津婉拒了。

秋濯雪看着两股战战退出门去的婢女,想了想,觉得可能对寻常人而言,这算不上婉拒,于是他默默在心里更正。

越迷津拒绝了。

自从墨戎之后,两人的关系就越发融洽起来,而马车上的那场交手就如一个无形的试探,他们意识到已不再对彼此太过小心翼翼,也都托付了足够的信任。

可是这种感觉,与伏六孤、风满楼之间又是不同的。

秋濯雪说不上来这种不同在什么地方,他知道自己也会突然兴起与两位好友切磋一二,不会因此误解什么,越迷津如今也是如此,本该没有任何不同才是。

按照常理来讲,秋濯雪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已经拥有了,他与越迷津已经放下心结,重新化敌为友,再好也再完美不过。

可是他内心深处又清晰地意识到,越迷津是不同的。

他仍然喜欢观察越迷津的喜怒哀乐,仍然注意对方的一点一滴,仍会细细品味对方所说的每句话乃至每个字。

要不是秋濯雪心知肚明江湖上有关自己的风流韵事大部分是假的,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男人,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对越迷津情根深种——

秋濯雪托着腮,撑着脸,笑盈盈的风流眼突然滞住了。

越迷津不由得皱起眉:“你怎么了?”

“没什么……”秋濯雪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对着越迷津笑了笑,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差别,“我只是想到一些事。”

越迷津“哦”了一声。

秋濯雪啊秋濯雪,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在秋濯雪飘来**去,像是嘲笑一般发出躁动不安的响声。

要不是时机不对,秋濯雪简直想给自己几个耳光,更糟糕的是,他突然想起来在墨戎时,伏六孤曾经因为这件事颇为隐晦地提醒过自己。

他对越迷津的关注实在有些过深,也太过小心翼翼,又方方面面,几乎算得上无微不至。

“濯雪。”伏六孤的声音仍在回忆里相当清晰,“你知不知道自己看起来简直像是别有居心?”

他大概是有些疑惑与忧虑的,可最终还是选择以玩笑来警告秋濯雪。

秋濯雪却将这句话当成了真正的玩笑。

直到它不断膨胀,直至再难用任何理由与借口掩饰。

越迷津不需要任何补偿,也不需要任何宠爱,这些东西是秋濯雪主动施加给他的,曾经的理由是愧疚,可如今呢——

秋濯雪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在两人之间,他始终是更知悉人情世故的那一个,也正因如此,他能找到足够多的理由来合理正当自己的行为。

直至所有的理由消失,朋友真正的界限展现在眼前。

越界的人从来都不是一知半解的越迷津。

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感觉要跟大家顺一下两个人的感情线。

因为大家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俩是官配,可能会觉得是注定在一起,注定相爱,所以会有一点感情提前,觉得他们一开始就是爱情了。

实际上不是这样的,他们并不是故意在拉扯,也不是伏六孤和藜芦那样两情相悦的关系,他们到现在为止,对彼此的不同其实很大程度来源于当年的误会跟七年的错过,把对方当做险些失去的朋友,因此非常珍惜。

越哥在不是朋友的时候会吃醋,但是成为朋友之后,他就没有嫉妒过,就是因为他始终把自己定义在朋友这个身份上,他朋友少所以对距离感很陌生,可是没有做过任何占便宜的举动。

包括上一章也写了,他想过秋哥是自己的妻子就可以随意亲密,这是非常轻浮的想法,他之所以想跟秋哥成为夫妻,只是因为想合理地占便宜。这其实对秋哥非常不尊重,所以当时他才会责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希望成为夫妻是单纯的欲望,责怪自己,才是他难以遮掩的爱意。

他们的关系其实一直在缓慢地转变,而不是一开始就是爱人,他们最开始的关系只是有误会的生死之交。

希望给有点困惑的读者一点提醒,如果已经GET到了的话可以无视。

每次写有话说我都要写好久,_(:з”∠)_不好意思又更新晚了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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