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一国之力开关迎战, 击败楚、赵、魏、韩、燕五路联军, 吓退远征途中的齐国技击之士。随后, 秦军一路追赶撕咬, 在修鱼逼魏赵韩三国决战,斩首八万余人, 咬得合纵联盟鲜血淋漓。为结束战争, 韩国送太子为质, 魏国请和。
后来秦郁才听石狐子说, 那是一场多么惊心动魄的博弈,死生悬于一线之间。
此刻,马蹄飒沓, 疾风扑面,秦国的骑兵驰骋而过, 似巨浪将原野吞入腹中。
界碑震得歪斜,修武二字蒙尘。
漫天呐喊, 地动山摇。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
“与子同泽!”
魏将大惊失色, 匆匆集合改令。
“箭楼放箭!”
“摆鹿角!”
“长兵出击!”
“短兵预备!”
魏国中军大旗凌乱地挥动着, 毕方军士尚来不及列队, 便被秦国轻骑兵冲散。
秦人骑在马背上,不加马鞍, 不踩脚蹬,全凭双腿驾驭方向;秦人无畏,一手执弩机, 一手握长矛,左肩背长剑,右肩扛箭筒;秦军一人便可当三个兵种。
“三百步!”秦人道。
“三百步!”魏人道。
两边的箭矢交错飞过。
眨眼间,毕方大营哀嚎遍地,可,箭楼射出的箭矢连秦军的前锋都碰不到。
秦人的弩机用生牛皮弦,弦震动时发出的啸音都要高出几阶,令人闻之胆寒。
呼!呼!
二百五十步,秦矢能穿甲而出。
“放箭!”魏将吼道。
魏弩的射程才勉强能够着。
秦骑灵活,绕开魏军鹿角,已过武库。
“青狐!”秦郁道。
“先生小心!”
石狐子驭着红鬃,脚踩弩机拉动弓弦,扳机一扣,射死秦郁身后举剑的士兵。
两千锐士迅速包围去,把参与论剑的诸国铸剑师护在中心,与魏国军队隔离。
“冲过箭楼!攻中军大营!”
石狐子换背弩机,拔出长剑。
三千锐士拔剑。
“砍旗!”
得知论剑的消息之后,石狐子问公孙家族借得二曲的五千轻骑,以绕袭武库为由,昼夜兼程穿出函谷,避关隘,借着隐蔽的山道奔来宁邑,仅仅只用七日。
即使旅贲也没有过这样的速度。
却是看见浑身染血的姒妤之时,石狐子才发觉,他迟到了,他迟到得太久了。
他不能再迟一刻。
兵贵神速,宁邑毕竟是魏国的领地,他们拖延得越久,遇到的阻力将会越大。
秦骑兵攻入毕方中军,似一支钢铁的楔子插入松软的木块,立刻撕开口子。
长兵相接,魏人从盾后出戟勾啄,秦人的矛却更胜一筹,精细锻造的矛头收放自如,直直插入竖刺与横刃之间,只消一撬,便撬断了魏国长戟的焊接关节。
“什么?!”毕方主将的那只捏着令牌的手在发抖,“短兵!上剑!上剑!”
他们还有最后的武器——斩风
“斩风!”
听到这两个字,五千余名毕方军士再度振奋,他们站稳阵脚,亮出斩风剑。
一次正面交锋即将来临。
“此剑不善,当心。”秦郁暗道。
高台之上,雀门人已被秦国锐士绑成一串儿。尹昭被义悠用匕首挟制在座位。
“没有用。”尹昭哑然笑道,“斩风克制钢铁,是专为对付应龙工艺设计的。”
“你怕是忘记了魏国是如何失去河西的。”秦郁道,“那时秦人只有浑铸剑。”
尹昭闭眼不答。
“这,这这样的气势,谁,谁能挡得住,当真野蛮。”田戊梁吓得尿了裤子。
从此望去,湿润的田野之上,玄青秦军如剑,正红魏军似盾,碰撞一触即发。
“短兵相接!”
毕方旗舞动。
魏将道:“斩风!”
三千斩风挥动,场中有磁鸣。
正是这个时候,冲在秦军最前面的那一匹红鬃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火攻!”石狐子道。
秦人手中的长剑是崭新的型号,剑锋至剑刃两边凿刻有血槽,槽中封着油脂。
石狐子回国半年,对应龙工艺进行了从模范至淬火的改变,变得让中原陌生。
石狐子手腕一转,剑锋从油料尚未燃尽的箭镞上晃过,霎时,火焰流窜剑身。
三千锐士长剑皆披火。
原野鎏金。
魏将的瞳孔急剧收缩。
那是一只背插双翅,浑身浴火的飞龙,龙睁开巨眼,朝宁邑喷吐赤红的气浪。
短兵相接!
天地染丹红!
两边的剑器在战场之上相遇。
怎料那应龙长剑,以春雨为淬水,以战火为熔炉,竟时时刻刻处于低温淬透之中。与之相碰的刃器,三寸之内将受侵染,交刃之时,眨眼之间便将烫伤折损。
剑记冷暖,斩风吃不住应龙。
秦剑凶猛挺进,直取毕方中军大营。
应龙所刺之处,浓稠的血水从油脂融化之后露出的血槽中流出,再无阻力。
这是一把杀人的剑。
毕方军士四散而逃,斩风灰飞烟灭。
“鸣金!”
此刻,宁邑烽火直冒,在门楼观望半日的宁怀敲响金令,哪怕只有八百余人听见声音及时撤回,他也毫不迟疑地关闭了城门,徒留毕方军营接受应龙的惩戒。
毕方旗在烈焰之中倾倒。
巨大的影子被石狐子踩在脚下。
夕阳熔金,应龙巨大的躯体盘旋西郊,渐次收紧,秦军俘魏人三千余,不杀。
清明雨止。
※※※※
石狐子手执应龙剑,一步一步登台,绕着方形的藻席走了一圈,抬头看剑旗。
正红、赤红、红青、青绿、蓝青、紫金,六国之色昭然,唯独没有秦的玄色。
“可怜雀门只这点气度,六国论剑,独不请我。”石狐子的唇角**了一下。
左千、赵悝点头示意;邱子叔怔然;百里登、田戊梁低垂脑袋,不敢看人。
“先生。”石狐子来到秦郁面前。
应龙的火焰刚熄灭,滚烫的剑刃迎着春雨,还在冒出一丝一丝红白相间的气。
姒妤的身体却已僵硬。
那张面庞依然素净,是那种,在炎炎夏日会让人想伸手贴上去冰敷的素净。
“姒大哥他……”石狐子眼眶通红,却刚开口就哑了嗓子,“他怎么就……”
秦郁见能碰着人了,连忙夺过石狐子的剑,看他的手掌。手掌并没有伤痕,秦郁检查剑器才发现其中的巧妙,原来石狐子把应龙改造之后,在剑格与剑身的焊接处留下一层空气,因如此,剑身的温度才不至于传到剑茎,烫伤握剑的人。
良久,秦郁把剑还给石狐子。
“青狐,姒郎有朏朏为伴。”
石狐子道:“谁?”
秦郁道:“青狐。”
石狐子咬了咬牙。
“谁?!”
众人看向面东之位。
尹昭、何时、杜子彬、贺诀以及雀门各宫的工师的影子被夕阳投射得很长。
“是我!”
突然,贺诀挣扎着跪了出来:“姒相师是我所杀!解开绳索!我与你论剑!”
石狐子道:“你不配。”
剑光从天而降。剑锋由贺诀大张的口腔插入,血浆从血槽喷射,一剑,到底。
“你们呢?”石狐子拔出剑,拖地五尺,用剑弧一一抬起何时和杜子彬的头。
“让我替他死!他从小受过太多苦,是我逼他上道的!”何时爬到杜子彬身前,深衣磨破,露出一片消瘦的胸膛,“新郑之局,是我一人设计的!是我!”
“很自豪么!”
石狐子一剑刺入杜子彬的胸膛。
“不!!!”何时道。
“谁活到如今没有吃过一点苦!?”石狐子道,“偏偏是你要走这么一条道!”
何时眼前一黑。
剑锋从他的眼睛刺入,颅后穿出。
石狐子双手摁住剑柄,深吸一口气,甩去指尖的血珠,缓缓走到尹昭的面前。
“杀吧。”尹昭笑道,“我不是输给他,而是输给你。你年轻,我不丢脸。”
石狐子道:“好。”
“离开洛邑!施桃氏之术于万民!”应龙亮刃的一瞬间,尹昭冲着秦郁喊道,“师弟!这就是先生清醒时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只有你我相争,才有此望!”
秦郁的眸中划过一道波澜,却立刻恢复了安宁:“那,我们也算是尽力而为。”
应龙落刃,血染白发。
石狐子横剑封了尹昭的喉。
山林飞鸟,日落西山。
“还有你,你们……”
石狐子转过身。
夕颤了一下。雀门诸宫的十余著名工师跪伏在地,全身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石狐子歪头,看着夕的眼睛,笑了笑道:“我不杀你们,甚至,我愿请你们入我门下,为应龙添砖加瓦,但,从今往后天下只有一个桃氏,桃氏的规矩唯有六卷律令,我秦国率先遵从,你们必须效法,不得逾越,这些,你们抄一百遍。”
夕嘴唇发抖。
“清楚没有?!”石狐子道,“若要叛道,自己废去双手,莫再入桃氏之门!”
“是!”众工师道。
※※※※
石狐子把剑器悉数收缴,以换取俘虏为条件,说服宁怀迎秦军入驻,驻扎至秦国宣布接受魏国的请和要求为止。彼时,桃氏亲眷一律平安,俘虏白衣释放。
“诸位工师远道而来,受惊了。”石狐子站在西座之前,挡住尹昭的尸体,对六国铸剑师深深鞠了一躬,“今日,应龙实属不得已而为之,望你们宽容。”
“小子。”
石狐子抬起头,见左千站在面前。
“今日论剑,即使你不来,秦先生也是赢。”左千道,“别以为你有多能。”
石狐子顿了顿。
“是,先生从未败绩。”
“别的事,左某不管。”
左千与秦郁别过,乘舟而去。
※※※※
天空中浮出一轮浅月。
“先生。”石狐子道,“让大家都先回城中休息吧,安葬之事,我来负责。”
秦郁点了点头。
木轮转动。
吱呀,两圈又半。
秦郁思考着,忽然追问道:“青狐,七日出函谷,避绕关隘,你向谁借的道?”
石狐子止步。
清冷月辉之下,各国的剑旗纷纷从高台撤去,如七彩的河在他们的身旁流淌。
石狐子脱下皮甲,从湿透的衣襟之中取出一个绣袋,系绳解开,流出红光。
他本来想私下与秦郁提这件事,但,既然秦郁当众问,他就必须按事实说。
石狐子取出扳指,呈在掌中。
“先生。”
秦郁怔着。
那枚红晶通透灿烂,似把光阴藏在了其中,永远地,在方寸之间徜徉奔涌。
那是他的玉夔。
“先生。”石狐子在秦郁的面前跪下,拜三回,立直之后,扯了片衣布擦手。他的气息微喘,胸膛也颤,却是平稳地执起秦郁的手,把玉夔戴入秦郁的拇指。
经洛邑时,石狐子在王畿城前看到三个系着红绸的竹飞子,因此,他与翟无有见了一面。翟无有告诉他,经宁邑一案,桃氏所作所为皆在巨子眼中,于墨家的传承而言,秦制确实比魏制更适合,于是,他们将不再追究桃氏使用恶金之事,且愿意助秦郁诛杀雀门。石狐子拿到玉夔,不敢置信。翟无有便把秦郁的三年之约告诉了他。石狐子方才知道,秦郁只求千秋功成,本就没有打算要活过三年。
“青狐。”
秦郁看着那枚红晶,心情再不能平复,他知道自从石狐子领悟火攻之计,便已征服应龙,超越自己,可即便这样,石狐子依然把至高无上的玉夔还给了自己。
“原来是无有兄借道于你。”秦郁轻叹,收手的一瞬间,又被石狐子紧拉住。
“应我一件事,先生。”
“怎么。”秦郁道。
“等我。”石狐子道,“我愿日日为你梳头束发,乘舟与你游于九天之上。”
秦郁莞尔。
“青狐也应我一事。”
石狐子道:“先生说。”
秦郁望向东面四十九把架在虎爪中的青龙白口剑,平和道:“你把她斩了。”
石狐子道:“不。”
秦郁道:“你的技术已超越我,不必谦让,你斩我的剑,我传玉夔于你。”
石狐子弯起眼睛,把双手叠在秦郁的手上,拢了一拢:“来日,好不好。”
秦郁缓缓点头。
月渡,无痕。
※※※※
七日后,秦郁按伯爵礼为姒妤举办丧葬,征求六丫的意思,在宁邑下葬立碑。
碑为白玉,无文。
秦郁为姒妤的遗腹子起名为,矜。
矜者无刃,不可杀伤,守仁义。
自此,一代枭首尹氏雀门陨落,中原桃氏归大统,弟子戒律清明,出入有度。
天下纵横之局暂告段落,秦国把矛头转向巴蜀,中原各国进入短时期的和平。
桃氏各路弟子皆任重道远。
魏国,佩兰、竹茹继姒妤之任,发平安信于各地,大梁、朝歌、酸枣、昊阳……因申俞及时传出名单,劫难中存活的工师共两千有余,从此,宁邑之制普及全国。
韩国新郑,宁婴与云姬联手经营商会,挽回残局,之后,云姬归隐,云游天下而去。宁婴遵其指点,在郑老先生的草庐中寻得禺强。既得禺强,宁婴心愿已了,遂把产业交于下手,一人回到楚国郢都开了冶坊,接采苹与季儿同住。不久,石狐子差澹送来一个木箱子,便是赵宫门外的那抔泥土。宁婴遂知晓浣舒之事,也再无故园之念,只把泥土混入自家庭院,种出十几株香草,自此,安居乐业。
公子长容府中,毐与旧主重逢。长容因已掌权不必再畏缩,便让毐摘下了面具,原来二人相貌极其相似,竟如镜中你我难以分辨,故而多年以来但逢险恶之事,毐就做替身,替长容出面办事,直至如今,毐不必再涉险,终于能专心侍剑。
楚国云梦泽,甘棠与文又得一女,名为仙草,他们的生活与世隔绝,专为江湖义士熔炼剑器,只有一个固定的活动,便是每年都要去鄂城龙泉剑池参与论剑。
赵国,赵悝回到邯郸之后,把卫邑坊从北城扩张至东、西二城,产铁剑特贡王宫。赵王却谦逊,自认资质不配,仍需磨砺,故令国民不许称其为王。赵悝在铭文时僭越,稍稍吃过一次教训,最终还是让荆如风争去半条街,双方此消彼长。
秦国,敏与荀三在汉中再次聚首,以各自工程竞技,为秦军征战巴蜀做准备。
※※※※
石狐子还兵于公孙邈,暂辞公冉秋,陪秦郁去齐鲁之地游历,看各地的风情。
临淄盛景令人感佩,凡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铫,铁制农具完全普及,兼有六片冶区,青铜器、钢铁器品目不尽其数,极致繁荣,在一处冶署中,师徒二人甚至看见四千人同时为一口钟而做工的场景,铭文七十二字,依然写不下众家。
至鲁国,登泰山。
道路崎岖陡峭,石狐子亲自背着秦郁一步一步地爬上顶峰,花去三天三夜。
卯初,云海日出。
秦郁望着西边,只道芸芸众生苦,而自己的家在哪里,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石狐子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
“先生,来日我领应龙子弟,必探索攻坚之道于临淄,而后,立碑于曲阜。”
一切安定之后,秦郁决定回洛邑。
洛邑神社仍由桃氏镇守。
可是,自从鹿宴祸起,烛子三弟子离开之后,这里久无人烟,已是荒草萋萋。
秦郁找人来打扫,领石狐子走过那棵参天的老榆树,而后,去烛子碑前祭拜。
高堂唯师徒二人。
秦郁手执律管,吹过一曲黄钟宫调,把跟随自己一生的青龙古剑放在剑架。
石狐子拜过,双手举起应龙。
“勉之!勉之!”
刃下,榆木萧萧落叶。
青龙断,应龙生。
周慎靓王五年,秦郁传玉夔扳指于其嫡传弟子石狐,退掌门之位,归隐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至此就完结了,明天会发一些番外,如果仙女们有想看的剧情也可以留言,我为你们写。
思想解放、科技锐变、百家争鸣
是我心中的战国。
是我心中的铸剑师。
感慨还是挺多的,主线剧情全部原创,主要以同时期的人物为原型,在百度贴吧→历史地图吧→战国历史地图地形版,有比较准确的地图,但那段历史非常复杂,即使正史《史记》之中也有多处自相矛盾,所以写的时候真如履薄冰,幸好合纵连横的大背景以及魏衰败、秦崛起的主旋律是可以肯定的。
我写的很认真,即使功底不好,数据扑街,但仍然乐于其中。我希望能得到读者的建议,这样才会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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