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螺虽然将雪娘进献给了熊绎,暂时换得了今年的安宁,可也绝不代表她对熊绎就没有不满和怨言。
听到吴冲这么说,辛螺不由会心一笑:“当初熊绎称王,统率夏依,这一二十年过的都是安逸日子。
这平乐得太久,怕是心里也有些膨胀了。如果他没有那些想法最好,真有的话,还得趁早把他那想法打掉!”
事情到底如何,还得看明天的岁宴了,辛螺不再多说,提起了要还吴冲那一千石粮食的事,又问及夷州峒的情况:
“吴叔,那金丝楠木的事,后来到底如何了?这一趟过来,你可曾托人到土王面前讲讲情?”
吴冲本来就是个宁折勿弯的性子,不然熊绎也不会看他那么生厌。
听到辛螺问起,吴冲嗤了一声:“他也就那点儿卡着我盐路的手段了,我夷州如今可不稀罕充州那点儿破盐!
熊绎他爱卡多久就卡多久,想要百年金丝楠木,没门儿,一根都没有!要是在岁宴上他敢提起这事儿,看我不骂他个狗血淋头!”
坐在他下首的颜正恒苦笑了笑。
当初要不是吴冲这脾性对他的胃口,他也不会投到夷州来。
但是过刚则易折,吴冲觉得辛螺进献美女讨好熊绎的做法太面了,颜正恒却认为就是要这般能屈能伸才最好!
不等颜正恒开口相劝,辛螺就轻叹了一声:“想万事都不求人固然好,不过我既然叫吴峒主你一声叔,有些不中听的话还是得说出来。
这里毕竟是阿吐谷王城,吴叔你就是在岁宴上骂得再痛快,也不过是以卵击石。你带的那几个护卫,敌得过王城的王侍?”
“熊绎自己做下这没道理的事,我骂他几句又怎么了?”吴冲怒气迎盈面,脸上涨得通红,“难道他熊绎还敢为了这件事打杀了我不成?要真这样,你看以后各峒谁还服他!”
“以后各峒服不服的我不知道,但是你被杀了,就什么也没了!”
辛螺摇了摇头,“而且谁说熊绎会在明里打杀你?他只要派人来暗杀,然后把事情推到你的仇家,甚至那些贼匪的身上,到时候你又能奈他何?”
辛螺说的这种事,并不是不可能,吴冲一下子哑口无言。
颜正恒也趁机劝道:“七小姐所言甚是,大人这几天切不可冲动,一切等回了夷州再说。”
见吴冲闷闷地点了点头,颜正恒这才放了心,跟辛螺说话也轻松起来,聊了两句顺口就问起了刚才撞上一面的常雷:
“刚才从七小姐这里出去的不知道是什么人,我瞧他身上煞气甚重,手上绝对不止几条人命而已。”
他这是好心提醒,辛螺不以为忤,笑笑答了:“他是陈先生的一位好友,是信得过的人。”
颜正恒知道那位陈先生曾经给辛螺当过几个月保镖,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常雷也是行走江湖的人,难怪身上煞气颇重。
不过辛螺既然说信得过,颜正恒提醒一句也就算是尽到心了,没得白做恶人。
送了吴冲和颜正恒走了以后,辛螺想起常雷刚才说的话,一时竟有些心神不安起来,几步抬步想出去,最后却都忍住了。
一直到夜色渐深,才暗叹了一声洗漱睡去,却是一夜辗转反侧,迷迷糊糊间像是在做梦,梦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自己床侧,房间内昏暗得看不清五指,辛螺却直觉有一双凤眸一直在凝视自己。
只是等她勉力睁开眼睛,伸手往床边摸去,却只是触了个空……
辛螺不由拥被苦笑,陈延陵被她那番决绝的话伤了心,以他的性子,又怎么会黏糊行事呢?反倒是她,说断了就断了的是她,现在梦里却偏偏又是他——
窗外远远传来雄鸡高亢的打鸣,辛螺坐了一阵,怎么也睡不下去了,索性起了身。
怕吵醒杜鹃,辛螺尽量放轻了动静,但是房间刚亮灯没多久,窗外就传来了杨树丝毫不带睡意的声音:“七小姐?”
“没事,我睡不着,索性起床了。”辛螺并没有出门去打热水,而是就着房间里放的冷水洗漱了。
时进腊月,阿吐谷王城的气温已低,盆里的水虽然不是冰凉刺骨,却也冷得人打了个哆嗦。
辛螺将湿帕子敷在脸上,感受着帕子传来的冰冷凉意,猛然间定了决心,飞快地挽了一个发髻走了出来:“杨树,陪我出去走走。”
杨树心里有些诧异,交待了另外一名护卫一声,跟在辛螺身后上了马:“七小姐,你想去哪儿?”
“随便跑跑吧。”辛螺嘴里虽然说着,一抖马缰却是向着正北城门的方向跑去。
正北城门通充州,前天她们正是从那里来回,迎到了从大燕过来的雪娘……
辛螺带着杨树赶到的时候,正北城门刚刚打开,辛螺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提缰往城外驰去,纵马冲上了城外不远处的一处小土坡,停驻在了坡顶。
天光微亮,早起的行人开始三三两两地出入城门。坡顶小灌木上积了一夜的寒露已经浸湿了辛螺的裤腿,她却兀自坐在马上不动,只默默看向土坡下的那条驿道。
一队商人嘴里哈着白气,押着几辆满载了货物的马车缓缓从城里出来,辛螺一直握着马缰的手突然一紧,正在低头吃草的马儿茫然抬起头来,却并没有发现主人还有下一步动作指令,打了响鼻又继续低头去啃那丛可口的青草。
杨树注视着坡脚上沿着驿道缓缓前行的商队,目光与辛螺的目光重叠,俱落在了最前面一人的身上。
还带着昏暗模糊的天光中,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那身姿腰背挺拔,似乎周身都罩着一层清晨的寒气。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那人突然回首往土坡这边看来。
辛螺下意识地提着马缰退后了两步,又想到她正坐在马上,这土坡上的小灌木丛根本掩不住她的身形,有些惶急地驱马转身,从土坡上疾驰下去,奔向城门。
陈延陵的目光紧紧追着那道从土坡上疾驰向城门的娇俏身影,手中缰绳一动,几乎想催马追上去,刘超却也驻马停了下来:“陈……爷在看什么?”目光顺着陈延陵一直看着的方向扫去,却什么也没有看清。
陈延陵回过头来,脸色淡然:“没什么,走吧。”藏在袖中的手却已经握紧捏紧,手背上几乎爆出青筋。
昨天一夜,辛螺睡得并不踏实,让他只敢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她,却不敢伸手去轻抚一抚她的脸,生怕会惊醒了她……
今天为了赶路早早出城,他本来以为辛螺这时应该正是渴睡的时候,没想到——
不露面的遥望,然后选择离开,她的身影很快在他的视线中消失,而他亦转回头,催马,与她背向而驰……
隔着衣服轻轻握住一直挂在他胸前的那枚鸡血石鹦鹉螺小印,陈延陵薄唇微动,无声地唤着“阿螺”两字,心像被什么搅过似的,酸涩,又痛楚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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